正月初八的辰时,北方村落屋檐下的冰棱正被阳光刺穿。这个时辰对应现代时钟七至九点,冬末春初的光线裹着寒意,斜斜扫过贴着褪色门神的木门。按旧历算法,九三年正月初八落在乙酉鸡年,甲寅月,丙午日,戊戌时。干支交织成一张密网,星命家能从网格里拆解出火土相生的格局,但农人只关心这天是否适合开犁。
灶头刚熄了柴火的余温,蒸屉里飘出年糕混着艾草的香气。初八俗称“谷日”,老辈人习惯抓把稻谷撒在田间,念叨几句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”。江南人家则用红纸剪八个小人贴米缸,说是防鼠患——你看,同个日子在不同地域能催生出完全相悖的习俗,倒像两棵同根生的树,朝相反方向伸展枝桠。
有位游方术士曾记录过这天生辰的命盘:丙火坐午,寅月透甲,火势太旺得用湿土调候。放在具体人事上,这种命局的人容易头热脚冷,要么嗓子常年沙哑,要么手掌总比旁人烫三分。不过这些玄学推演,注定抵不过柴米油盐的实际。那日辰时降生的婴孩,如今也该到了而立之年,不知他是否在某个清晨突然察觉,自己的命运与节气竟保持着微妙共振。
鸡鸣三遍时,货郎担着针头线脑沿冻硬的土路叫卖。初八开市的规矩让货箱底压着黄历,扉页印着“占鳌头”三个朱红大字。主妇们用鸡蛋换顶针,总要顺手翻两页,其实她们更信“七不出八不归”的俗谚。你说这日子忌讳远行?可渡口的船老大照旧在辰时解开缆绳,船头香炉里三柱线香飘散在河面晨雾中。
私塾先生在这日会多讲半篇《千字文》,窗棂上的冰花融成水痕,顺着“寒来暑往”的拓印流到“秋收冬藏”。童声琅琅撞碎在屋梁悬挂的腊肉上,混着后院骡子嚼干草的响动。有学生偷藏了占卜用的蓍草茎,被戒尺敲红手心——那年头的孩子哪懂,五十根草茎能演算天地之数,倒不如两颗玻璃珠来得实在。
茶肆说书人拍醒木讲“八仙贺寿”,角落里穿灰布衫的老者突然嗤笑。他袖口露出的左手缺了无名指,据说年轻时给大户人家看宅基,断言正东不宜凿井。后来井里真挖出带血丝的石头,主家却嫌晦气,硬生生剁了他半截手指。你说风水师的预言究竟算准还是没准?这事传到今儿,倒成了初八茶余饭后的怪谈。
日头爬上三竿,辰时的水汽早蒸腾殆尽。货郎数着铜板走远了,渡船变成河面上的黑点,新蒸的年糕在案板上渐渐发硬。当铺掌柜蘸墨记下今日首笔生意:一件半旧的羊皮袄,换得两吊钱。账本边缘洇着油渍,像极了当年术士掌纹里纠缠的命线。